这是一件去年碰见的事。不知为什么，我总想把它写下来，而迟迟没有落笔。今天，当我写下“拒绝盗版”这个标题时，却不知怎么突然有了非写下这件事的冲动。
那天，我同妻子一起去买窗帘布。邻居说，城外有个新开的市场，窗帘布比城里便宜得多。我们果真就去了。我是第一次乘这路新开通的公共汽车。售票员不是李素丽，但我觉得她仿佛就是李素丽，十分热情，不用你打听，她就把每个站附近有什么重要机关、学校、医院……到哪里该换哪路车，甚至怎么换车既省钱又便捷，都主动向你介绍得一清二楚。最使我感动的是，那天我和妻子身上都没有带零票，给她一张50元的大票，她二话没说，就爽快地把两张车票和找回的49元零钱递给了我们。心想，我是难得坐这路车，若是天天坐这路车上下班，那也许就是一种享受了。
然而，没有想到的是，车才走了两站，这种美好的感觉就开始发生动摇。同样是一位乘客，递给售票员一张大票，却被她以“没零钱找”而退还。又过了两站，她催那位乘客：“您还有一站就该下车了，快准备零钱买票！”那位乘客回话说：“我要是有零钱还找您的麻烦吗？”她倒是不急，说：“请您找找再说。”这时，妻子悄声对我说：“这售票员怎么回事？我看她分明有零钱，却故意不找给人家。”我怕妻子多嘴，惹出是非，忙叮嘱了一句：“少管闲事。”直到那位乘客匆忙找出零钱买票下车后，我妻子才问售票员：“您怎么一定要他用零钱买票？”这时，售票员才把谜底揭开：“他头一次买票的十元钱是假币。”
“是吗？”我惊讶了。售票员回答说：“没错。假币和真币的手感不一样，一摸就知道！”我更加佩服起这位售票员来了。她对假币的感觉竟如此灵敏。由此，我联想到了书的盗版。
在出版界，当今最令人头疼的事，恐怕莫过于盗版了。本来，文学图书的发行正面临持续滑坡的严峻局面，加上盗版日趋猖獗，作为自负盈亏的出版社，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了。
谁都知道，自80年代以来，“文学失却了轰动效应”，畅销书越来越少了。而如今，只要你出一本畅销书，短则一周，长则十天半月，盗版书就满世界都有了。正版书是绝对竞争不过盗版书的。别看盗版书印制质量不如正版书，但毕竟成本低廉，销售价比正版书便宜得多，而多数读者又不是藏书家，自然就图个实惠，买本廉价的盗版书看看算了。在此情况下，防止盗版，就成了一项关系到出版社生存问题的大事了。
去年，我所供职的作家出版社，刚披露了一个选题，即余秋雨新的一本散文集《霜天话语》，结果，余秋雨尚未交稿，盗此书名的余秋雨“新作”就问世了。这在出版史上恐怕是从未有过的怪事。于是，后来余秋雨在交稿之前，不得不公开宣布放弃《霜天话语》这个原定的书名。至于新的书名，则严格保密，进行所谓暗箱操作。“暗”到什么程度呢？我作为这本书的终审者，审稿时竟不知其书名。这在我的编辑生涯中，也是不可思议的第一次。直到该书付印的前一天，我才看到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大样，得知它叫《霜冷长河》！
为了防止盗版，我社的出版发行部门真可谓煞费心机，几乎把所想到的高招、绝招全都使在这本《霜冷长河》上了。譬如，与造纸厂联系，生产了一种专供这本书用的特种纸，封面上霜花图案的银色采用一眼就能认出的难度极大的印制新工艺……这些还唯恐不够，又别出心裁地将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》中有关侵犯著作权的第217条、第218条直接印到了封底上，并在此之下，印上了“盗版举报电话”。说实在的，我一看这个封面设计大样，心里就很不是滋味，觉得本是一部很有文化品位的散文集，印上了《刑法》的条款，与这本书的内容、格调极不和谐，丢掉了文人珍视的书卷气。因此，我的意见是把摘录的两条《刑法》和“盗版举报电话”都撤下来。倘若这些内容非有不可的话，也应挪到环扉或版权页上去，不然就有伤大雅。但负责出版发行的几位同仁都坚持原设计方案，并说：“你不想让这种创举在出版史上留下一页吗？”我当即表示，这样做，对盗版者是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的。这本书一旦被盗版，肯定连封底上这些《刑法》条款和“盗版举报电话”也照盗不误。那样的话，只怕这一“创举”在出版史上留下的那一页并不荣耀……
遗憾的是，我没有能说服他们。果然不出所料，《霜冷长河》上市仅十天左右，盗版本就在四川、河南等地出现了。盗版本用的当然不是特种纸，封面霜花图案的银色也没有采用新的印制工艺，至于封底上的《刑法》条款和“盗版举报电话”也完全照搬，分毫不差！盗版本的出版，这就宣告我们事先采取的防盗措施一概无效，白费了一番苦心！
写到这里，我不禁又想起那位在公共汽车上拒收假币的售票员。所谓假币，就是盗版纸币。那位售票员一触摸到假币，就能从极细微的纸质差异，认定它不是正版的人民币，实非一日之功！记得她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：“每天卖票，从手上过的票子多了。真币，假币，摸熟了。不用透着亮儿瞧，更用不着验钞器，一到手就感觉出来了。没这点本事，挣这点工资，还不够赔的呢！”
一个售票员，可以用这样的招数拒绝假币，但是，人们却无法照此来拒绝盗版书。说实在的，盗版书远比假币容易识别。如今盗版书在市场上几乎畅行无阻，其原因不在不易识别，而在于假币一旦被识破，其价值就等于零。而盗版书即便印刷质量不如正版书，但内容是一样的，读者照样看。对盗版者和书商而言，盗版书的价值（即从中获利）远比正版书要高。于是乎，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之下，他们便肆无忌惮地干起了这种损人利己、扰乱图书市场的营生。假如每一家书店的老板和营业员，都能像那位拒收假币的售票员那样拒售盗版书的话，我想，盗版的不法书商们也就走投无路，只得宣告破产了。但愿我们能早日看到这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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